第五章

蔺贵妃哭哭啼啼地走了,模样肝肠寸断,十分凄惨。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看上去是赢了,实则一败涂地。

果然,当天夜里皇帝又来了,摆足了兴师问罪的架势。大踏步地往正座上一坐,下一刻就能给我定罪。

我没搭理他。

心想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也理直气壮地在下首坐下。

皇帝很沉得住气,坐在上面饮了一杯茶,用了三块茶点。

我也很沉得住气,一直没说话。

反正不论我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错中之错,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反倒越解释越黑,不如不解释,还少生些闲气。

瓷质底座磕上花梨木。

他放下茶杯,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我任他看,照旧不说话。

心里打定主意,他不开口,我便也不开口。

终于,果然还是皇帝先沉不住气。他着急回香曲宫,没时间陪我干耗。

“今日,听闻一件闲事……贵妃来你宫里了?”

我摸着肚子呵呵冷笑,心想她不来,你会来?

但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说出口,皇帝指不定恼羞成怒,突然暴起抽我一巴掌。

我深知自己在他心里有多不值钱,于是思索了下,缓缓开口:“皇帝肯定是听到传闻了,但那都是假的。你别听宫人们瞎传。”

皇帝呵呵笑笑,拿起杯子饮了一口热茶。

我见他似乎也不是很反感的模样,便再接再厉,继续说下去:“那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都是贵妃自己误会了。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想让她起来,所以情急之下……”

“所以情急之下,你狠狠扇了她的脸,当着所有宫人的面?”

“令她下不来台,颜面尽失?这就是你的目的?”

他陡然一翻手,滚烫的热茶混着茶叶,泼得我满头满脸,也成功浇灭了我解释下去的冲动。

我被烫得闭了闭眼睛,从脸上拿下一根茶梗,梗上还连着两片叶子,要掉不掉地,看起来十分可怜。

我现在的模样,比起这茶叶,没准看起来更可怜。

可他不会在乎的。

他的心里只有蔺飞衍,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人心就是这样,那么小,只装得下一人,旁的人全是过眼云烟。

而我,就是那运气不好的过眼云烟。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见他的目光犹如淬上毒药的利剑,恨不能把我的心肝脾肺肾全都戳个稀烂。

“你的心肠何至于如此歹毒!”

“你可知,她才三月的身孕,如何经得起你在冰天雪地下的嗟磨!”

我的声音麻木,心更加麻木。

“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那是她自找的,她活该。”

听着自己的声音,也惊觉里面没有半分从前有过的缱绻和眷恋。

这才恍然明白:或许我已经不怎么爱他了。

年少的爱恋到底还是抵不过婚后的折磨。

我依靠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依恋,最终被皇帝给予的冷漠和暴力,一朝消磨干净。

皇帝被我的话气得手抖,他直直瞪着我,咬牙切齿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面对他的滔天怒火,我丝毫不惧,反倒终于冷笑出来,气势十足。

为了使他听得更清楚,我一字一句地叙述给他听。

“我说,蔺飞衍她活该!她活该跪在雪地里,她活该挨那一巴掌,都是她自找的!”

巴掌狠狠落下。

我从椅子上摔下,头撞在地砖上,脑子嗡嗡地发晕。

现在我是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浑身上下就只剩下疼了。

脸是火辣辣的疼,心口是闷闷的疼,甚至连肚子也在疼。

或许,那是我的孩子在疼。

皇帝在我面前蹲下。

“现在知道飞衍有多痛了吗?”

他落下的目光仿佛一块冰。

好冷啊!

冻得我恨不能原地碎裂。

然而下一刻,这只令我发疼的手掌却轻轻抚上我的肚子,给我带来一丝暖意。

“也是,你也有身孕,六月有余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想不明白炼狱深处的修罗为何又摆出这副温柔的模样。

他朝我笑了笑,接下来的话却令我如坠深渊。

“鲛人混血?堕了吧。”

“……”

我惊得哑口无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还按在我的肚子上,脸上甚至还挂着那副温柔的表情……

“你……你怎么能……”

我猛地扯住他的领口,直把他扯了个踉跄。

然而皇帝面色不改,依旧挂着温柔至极的表情,说着丧心病狂的混账话。

“你以为你能生下来吗?简直可笑!你能成为皇后就是皇室的败笔,而它,更是败笔中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