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晚意家在他们村里算得上富户,他那一房却早早被分了出来,靠着两亩田度日,宋晚意靠在书肆抄书打零工才能继续读书,就这样他娘还总是对他非打即骂的。”

“他祖母和叔伯也不喜欢他,想把他卖掉,县学门外有一对大石狮子,当年宋晚意的爹刚去世不久,有一天早上,他大伯三伯带着人堵在了书院门口,说宋晚意已经被一个扬州富商买下了,要把他抓回去……

“宋晚意被他娘从学堂里拖出来,又打又骂的,头撞在石狮子上,流了好大一滩血……

“当年事儿闹得很大,官府都惊动了,要不是恰好燕大儒路过收了他当学生,宋晚意不知早已沦落到何处去了……

“宋晚意有多好看多聪明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亲生的,谁会这么对自己的儿孙啊……”

府学的学舍是四人一间屋子,同屋的有一人秋闱没过回家了,一人已经上京,只剩宋晚意和另一名同窗李少威一早约好了明日一起上京赶考。

“给,你要的东西。”

“多谢少威兄。”

宋晚意接过拆开纸封,翻看起来。

李少威在他身旁坐下,道:“既帮了你忙,总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了吧。”

“你自去年入了府学,不声不响的,先是搞垮了酒楼黄老板的生意,再让他被整个行会驱逐出去,现在这个还是跟他有关?他与你有何旧怨?”

宋晚意没指望什么都能瞒住同窗,尤其李少威与他同吃同住小一年,自己总是在别人读书之时外出,有时几天不回来,连乡试都是抽空考的,李少威心细如发,不会察觉不到。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七年前,黄忠明要从我大伯手里买下我送给一个扬州富商,我爹爹为保护我,被他的手下活活打死。”

李少威愕然:“有这等事!难道报官无用?是了,听说黄忠明上头有人,定是帮他压下来了。”

宋晚意道:“县衙迟迟不肯开堂审理,末了道我爹本就身有顽疾,非拳脚之过,黄忠明无罪,我几次请求彻查,官府却连验尸都不肯验,把我赶出了衙门。

“我从县衙告到府衙,府衙以越诉为由驳回了我的状纸。奔波数月无果,我爹却早已入土为安,想告也告不成了。”

过去的记忆已经淡成了灰,可每每想起爹爹趴在他身上吐血不止、温热的气息慢慢散尽的那一幕,心里仍旧绞痛不已。

“既然官府给不了公道,那我就自己来讨。”

宋晚意稚嫩的脸上浮起落寞的冷意,李少威顿觉戚然。他亦是早早丧父,明白孤儿寡母的处境有多艰难,他尚有母亲慈爱,幼弟懂事,一家人相互扶持也能苦中作乐。

但宋晚意却是孤身一人扛过来的,父亲枉死,无人可为他做主,到头来传出的流言却是宋晚意克父。

他还不到八岁,其中多少辛酸苦楚,旁人根本无法想尽。

即便如此,他依旧成为了最夺目的一颗明珠,博学广识,出类拔萃,回来不过一载光阴,已经成为整个长安府名声最响亮的才子,连府尹都要敬让三分。

李少威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年少有为,伯父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想做什么就去做,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要告诉我。”

宋晚意一笑道谢。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故没有多加倾诉,兀自收拾起赶考的物什来。

整理好书册,他看到衣箱放在柜子上,便踩着长凳踮脚努力地够,突然腰肢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托了起来。

宋晚意哎呀一声,抓住衣箱两边举在头顶,李少威也顺势把他放下。

许是闲置了太久,还没等宋晚意放稳,衣箱卡扣突然崩开衣物掉了一地,两人赶忙蹲下身捡拾。

宋晚意眼明手快,赶在李少威之前把他脚下一卷微微散开的白布拿走,然后继续捡拾其他东西。

“衣箱有些旧了,我修一修。”宋晚意把衣物归置好,“少威兄,多谢。”

李少威拍拍他单薄的肩头,自去收拾东西。宋晚意低头看一眼那叠洁白的布条,用件藏蓝的外衫裹住垫在箱底,暗暗松了口气。

翌日,宋晚意拜别了邢夫子夫妇,从邢师娘手里接过一小罐子腌菜便踏上了上京之路。

熟悉的长安府在身后远去,宋晚意看偌大的城池慢慢眯成一条线隐在茫茫雾色中,心觉宁静。

而他并不知道,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刘氏母女正在内室里进行一场秘密的交谈。

“娘你没骗人?宋南怎么会是女的?”

宋秀春的大姐宋秀梅瞪大了眼。

她长相随父,方脸黑皮,颇为粗犷,与她尚算清秀的妹妹不同。

“小声点!你要害死我们吗?!”刘氏低声骂道,犹存几分美貌的脸上霎时变得狰狞。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天知道自从宋秀梅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妹被一群衣着光鲜的仆妇叫作小姐,被华贵的马车接走,她的心里翻涌了多少不平。

她不明白,凭什么同样一起在村里头啃泥巴长大,二妹转眼就成了富小姐,而她却还是乡巴佬!

尤其看到宋秀春锦衣华服香脂敷面,比从前在岐山村里不知好看了多少,她心里的酸意妒意就像滚水咕噜噜的都快把天灵盖顶开了!

她巴着刘氏不停追问,刘氏藏不住话,况且女儿成了千金小姐,她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不吐不快的时候,便把宋秀春冒充谢家小姐的事说了。

“那怎么会是宋南?”

刘氏只好道:“我连生你们两个女儿,你们祖母就可劲儿地磋磨我,你们爹也怪我生不出儿子。生完秀春月子没做好,又有了。”

“你们大弟刚生出来就不大好,瘦瘦小小哭得跟病猫一样。你们爹得了儿子心里高兴,没想到娃儿没两天就没了,我悄悄埋掉,正巧捡着个出生没几日的孩子,但是是个女孩儿。”

“儿子没了我怕被戳脊梁骨,所以拿她替了你们大弟。正巧那会子你们爹病得下不来床,就没发现……”

来京城之前宋秀春听刘氏含糊提过,现在才知道个中详情,忙问:“娘!要是宋南知道了过来抢我千金小姐的身份怎么办?”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过上了这么雍容富贵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在国公府被小姐长小姐短地叫了两个多月,她早就忘乎所以只当自己是真的谢家小姐。

一想到宋南可能会抢走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顿时又恨又怕。

刘氏安慰道:“怕什么!宋南扮男人扮了那么多年,去年还在书院考了个什么元,我听人家说,读书人以后都要当官的,伪造身份去考试的要坐牢。难道她还敢告诉别人她是女孩儿,是大官家的小姐吗?”

“你们大伯那儿是个麻烦,不过谢家来认人的时候把家里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只告诉他们是有老爷要纳阿春做妾。

“他们官话又不好,打听不了,不会说出去叫宋南知道的。

“多亏他们恨透了我们这一房,你们又是女娃子,什么时候生的、怎么生的,他们通通不晓得……我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