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临时乔安第26章

乔安以为戴文说要去联合保荐人找公司主席给林延施压,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年会上戴文就找机会向尹荷说明了情况。没几天,尹荷便真的联络两家保荐人去珠海会见了公司主席。

“当然啦,名义上只是过圣诞前常规走访客户。也没有直接告状,说林延的坏话。”戴文给乔安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内地,信号时强时弱,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只是顺便聊了一下项目的时间表。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方信那边的人吧,吐槽了一下,说现在时间表这么激进,但是整个工作组每天还都陪着CFO大改优势战略章节。据说主席听了很不高兴。”

“如果能这样把林延的嘴堵上,那可真是万幸了。”乔安道:“就怕主席给他的压力他受不住,到时候又要换着方子折磨大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必要提前惊慌。”戴文道,忽然突兀地转了话题,问:“圣诞节你有没有安排?请假吗?”

“不请假,但愿两天公休假期可以保住。”乔安道。

“没有安排什么特别的环节么?”

“我朋友的男朋友从国外回来看她,她偏要拉着我一起吃饭。”乔安有些无奈,“你说这正常么?好好的平安夜,偏要我去当着电灯泡。”

“这太尴尬了!”戴文笑了起来,那笑声顺着千里之外的光缆传到乔安耳朵里,仿佛也带着电流。戴文说,“不过能做出这种安排,恐怕是对这份感情不够自信了。”

“不可能。”乔安想起左伊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朋友超自信。”

“涉及到感情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才有话语权。”戴文说。

“确实。”乔安也不想多谈左伊的事情,问道:“那你呢?圣诞怎么安排?”

“我请两天假,连上公休加周末,正好回一趟老家。”戴文道,“忙了一年了,希望可以休息一下。”

乔安提醒他:“内地圣诞不放假,年底可是最忙的时候。”

没过多久,就是圣诞,香港金融行业休假时间随了欧美,圣诞正是资本市场流水线工们休长假的时候。A&B的办公室就像遭了劫,人去楼空,一片萧条。乔安作为少数留守人员,不得不承担了巨大的额外工作——对内地客户而言,可没有什么圣诞的概念。这个时间,是新年来临前赶业绩的关键时间点。

平安夜这天,乔安回到办公室赶工。手机上是一串左伊的消息,提醒她千万不要忘记晚上一起吃饭,订餐在某某地点某某餐厅。乔安想到戴文对这件事的评价,也对左伊和陈博士的感情稳定性有了些怀疑。

乔安不想和左伊、陈博士一起吃饭,是有些原因的。

一方面,和好朋友的男朋友吃饭,本来就有些尴尬。乔安和陈博士不太熟,只是见过几面,硬凑在一桌吃饭,也只能搜寻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尬聊,很是没意思。

另一方面,陈博士和左伊坐在一起,总有一种美女和野兽的错配感。左伊是标准的都市丽人,五官明丽,又有北方人的高挑身材,不论浓妆淡抹,总是精致时尚的。而陈博士的身高和左伊差不多,发福而驼背,穿着打扮毫不讲究,举手投足之间邋里邋遢。当然,以陈博士的五官、身材、气质,就算用心打扮也不见得有提高的空间。

乔安开玩笑地问过左伊几次,为什么会和陈博士在一起。陈博士确实有不少优点。比如说陈博士是北京人,身份证号110开头,但是左伊也是一样。陈博士从小聪明,一路名校,但是左伊也是一样。陈博士从清华毕业后,在美国一所名校读博士,但是左伊也是北大本科、哥大硕士,进了外资律所,工资不知道是陈博士的多少倍。

简而言之,陈博士的优点,左伊也都有。两个人最大的差异,就是一个丑,一个美。

左伊总是说,感情不看这些外在的条件。但是陈博士之所以看上左伊,难道不是因为左伊聪明漂亮,样样都好么?

陈博士不是舔狗,没怎么送过贵价的礼物,嘴也不是一般的贱。哪怕是面对左伊这样的美女,也鲜有溢美之词。但是左伊却觉得这种平淡的感情细水长流,让她有归属感和安全感。

乔安觉得这件事简直没有合理的解释,如果一定要追究原因,就只能往玄学的思路上去靠,陈博士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好事,上天才给了他如此的馈赠。

据说在左伊念高中的时候就是全校有名的女神,追求者数不胜数,陈博士只是众多追求者中平平无奇、又矮又丑的一个。如同很多低俗喜剧里的桥段一样,女神偏偏看上了最不起眼的追求者。两个人谈起恋爱,很多人都觉得不甚匹配。

后来上了大学,一个在北大读法律,一个在清华念经济。原本不太匹配的感情,似乎就有了势均力敌的感觉,偶尔在校园里并肩散步,碰到熟悉的同学,还会被夸一句般配。

等到毕业之后,陈博士明明还是博士在读生,却不知为何身价与日俱增。左伊身边的亲人朋友,都纷纷劝左伊早点和陈博士定下来,免得一个不留神,陈博士这样抢手的优质的男士就会落到别人的怀里。

这些年来,两个人各自在不同的职业道路上辛勤耕耘这着,也都各自有所成就,依然算是势均力敌。唯一的差异,就是左伊越来越美,越来越有魅力,陈博士越来越丑,越来越邋遢。然而讽刺的是,即便如此,大家仿佛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陈博士已经是左伊身边的唯一良缘,仿佛错过陈博士,左伊的青春就白白蹉跎了。

每每看到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乔安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感慨男女之间的不公平。陈博士只要存在着,呼吸着,邋遢着,嘴贱着,就可以自动获得完美男士的身份,成为好老公、好女婿热门人选。并且因为“北京人”这重身份的加成,他的丑陋、邋遢和嘴贱,似乎也在特殊滤镜下成为了颇具魅力的人设。而左伊就算一如既往地美丽着、优秀着、聪慧着,精致着,仅仅是因为年龄,也成了很多人口中待嫁的大龄剩女。

乔安正回复着左伊的微信,忽然丰收项目的大群里跳出一条消息。

林延:丰收项目正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所有人半小时后上会讨论进度。@David麻烦盛银安排一下

林延:预祝大家圣诞快乐。我们一会儿会上见。

“我靠…”乔安忍不住骂出了声。她想到尹荷连同两个保荐人,绕过林延直接找了主席,并且旁敲侧击地给林延施压,林延肯定会反弹。但是圣诞夜前夕忽然开会,这实在是有点故意恶心人了。

David在群里发出了会议拨入号码。半小时以后,所有中介准时拨入会议。

过了点名环节,林延直接进入主题。

有的人,一开口就是狂风骤雨。

林延说:“我们的项目,已经进入了最重要的阶段。之前为了解决各种问题,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虽然不想直接点名,但是还是想重点批评一下A&B的写书律师。因为A&B一直没能写出让公司满意的优势战略章节,我们所有人陪着你们一遍又一遍地改招股书,浪费掉大量的时间,严重拖延了项目进度。”

乔安按掉静音键,正要开口给自己辩解几句,却听到戴文的声音说:“林总,前一段时间招股书的撰写工作确实有很多意外因素,公司和其他中介的修改意见也比较多,我们也面临很多重复的、矛盾的修改意见。我回去会和我们的写书团队进行沟通,看看怎么更高效地配合公司这边的写作和时间要求。”

戴文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本来是可以把这件事轻轻带过。但是在林延听来,就是另一层意味。林延怒道:“小戴,我在说美国章节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你们的美国团队,难道不在线上吗?乔律师?乔律师在线上吗?”

“我在。”乔安回答,“林总您请讲。”

“乔律师,我对你非常不满意。”林延说道,“你们A&B的美国团队,就是这个水平吗?写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个质量吗?我本来看你已经从业多年,以为你会积累一些经验。没想到,你写出来的每一稿,都让人非常失望。”

谢莉在休假,没有上电话会。但是客户这样指名道姓地当着所有人骂乔安,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乔安立刻给谢莉发了微信,三言两语地讲了情况。

谢莉立刻回复:顺着他说,安抚公司情绪。

“林总,刚才我们戴文也说了。公司如果对于披露有任何要求,A&B肯定会尽力配合。”乔安说道,“如果需要修改,或者重新写,我们都会尽量满足公司的修改意见。”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重新写!乔律师你以为现在项目才刚刚启动吗?”林延说,“我们的计划是一月初进印刷商,一月中交表。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别交表了,陪着你在招股书上慢慢绣花吗?”

他话说得难听又不讲道理,越是暴怒,就越是有失体面。在线上的所有中介,包括乔安,都沉默地见证着他的失态。

“如果按照这个效率,我们这个表,是交不了的,上市就更别想了。”林延说道,“所以我恳请大家,改变自己之前的工作方式。我们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尽快地定稿。审计报告,定稿。法律意见书,定稿。A1文件,定稿。招股书,定稿!”

他虽然语气很强硬,但是却隐晦地给了各中介一个台阶。盛银的杨明立刻心领神会,接上了话,道:“没错,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所有的文件准备工作进行到最终定稿阶段。今天大家要好好地把工作进度和定稿时间梳理一下。”

“杨明总说得对。”林延说,“我们凡事都要打出提前量。所有的文件,都尽量要在进印刷商之前定稿。杨明总,你说这个安排是不是合理?”

“那肯定是合理啊!林总,还是你这个人做事妥当,考虑得周全。”杨明说道,“那废话不多说,我们就从尽职调查开始,好好梳理一下进度…”

感觉这个会议的进度遥遥无期,乔安连忙给左伊发消息告知爽约。

这个会,一开就是三个多小时。挂上电话,乔安忍不住立刻跑到洗手间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路过茶水间,发现窗外天已经全黑,中环的街景灯火一片火树银花。

平安夜竟然就在这个无聊又紧张的电话会中,悄然降临了。

她叹息一声,拖着步伐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数算着自己需要处理的工作。

走进房间,看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人。办公椅缓缓转过来,竟然是戴文。

“Surprise!”戴文看着她,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