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宇

我们班管理钥匙的是个女生,叫周宇。

她说什么也不肯走,她说她要等到所有同学走完她再走,因为她要锁门。我们班管理班级的是班长,管理小组的是组长,管理门的就是门长,周宇是一个认真负责的门长,因为我们班的财务(每个人抽屉里的书)从没有被偷过,有一些班级的书就是被不上学的偷走了,因为没有锁门。不上学的偷书有什么用呢?或许他不上学,也不想让别人上学的心理吧。

我说,周宇,你把钥匙给我,等下我替你锁门。

周宇也许怕我偷东西,便说,你不走留下来干什么?

我要在学校写作业,我家的灯坏了,我说。

周宇把书包打开,我以为她要把钥匙给我,结果她拿出了自己的作业本,开始写起来。

这时候刘凯站了起来,他伟岸的身躯,脚下的土地,我很惊异。

刘凯走到周宇旁边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他不想打扰我,所以要等我睡醒才肯走。

我点点头,看到我的鞋带开了。

周宇没有对这个牵强的理由表示任何的兴趣,也许她只对锁门有兴趣吧,因为老师说周宇很负责。

出门的时候我被自己的鞋带拌了一下。

刘凯说,我已经好了。

最开心的是我,因为我可以回家了。其实我很想回家,又不好意思搁下病人一个人走,当我看到周围没有发现我不关爱同学的人时,我准备留刘凯一个人自己换药,我要回家,天快黑了,我顺便说一句,刘凯,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换药?

刘凯说,我一个人可以,你先回家吧。

我就知道刘凯会这么说。

我故意走的很慢,等了半天但还是没有听到刘凯从医务室传来的嚎叫。

不到一个星期,刘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同学们都很佩服他坚韧的毅力,老师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刘凯,你长大必能立大事。

同学都很同意,因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上课只是为了等下课换药。

刘凯私下里说,我这么坚忍不拔,是不是具有小强打不死的精神。

我仔细地想了半天,觉得这话没什么陷阱,其实上我是觉得刘凯的智商不够让我陷进去。我说,嗯。

于是刘凯骄傲地宣布,他要换一个新的名字,叫小强。

第二天刘凯的脸上又多了一处淤青,刘凯擅自给自己改名字被他爸给揍了一顿。

我对刘凯说,计划生育真的不好,本来家长可以揍两个孩子,结果全揍在了一个孩子身上。刘凯说,他深有体会。

我把我在学校三年级发生的一切讲给刘凯听,虽然他只有五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特别是我讲到男人应该有尊严的时候,我故意把尊严两个字说得很响亮,刘凯没有说话,我就当他是默认吧。至少我有一个可以倾听的人,如果我讲给大人听,他们肯定会以一种教育的口气给我讲话,比如你应该这样啊,你那样是不对的,我讨厌说教。也许这就是大人说的代沟吧,我和刘凯是一代人,我们没有什么代沟,我们是朋友。

我也没有把这一切讲给我的妹妹,虽然她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她爱父母胜过爱我,因为我曾经给她说过我的小秘密,他却告诉了爸爸妈妈。虽然让他们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我总觉得有一些不合适,具体是哪里不合适,我也说不上来。

三年级很快过去了一半,迎来了寒假。人家说,无聊的时候时间过的很慢,可我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说明我们过得充实,玩得很充实。

在上课的时候,我一直想给刘凯说话,但苦于我坐第一排,刘凯坐在倒数第一排,忍了好久,忍无可忍,我想无须再忍了吧,于是写了个小纸条,递给刘凯。我问他寒假有什么打算。

结果我的小纸条刚刚传到刘凯手中,就下课了。看来我的小纸条是白写了。

刘凯说,我在下雪的时候去找你,我们和大江一起打雪仗。我在你们村子有亲戚。过年走亲戚,住几天再回去。

我说好,以雪花为信号,下雪的时候你就来吧。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迫不及待地离开校门,对学校没有一点不舍。

我飞快的回到家,告诉刘凯,等到下雪时我要带着他一起去打雪仗,如果他能穿裤子不露屁股出门的话,刘凯迷茫的眼神使我想起来刘凯不是北方人。

刘凯说,我怕冷。

我刚开始也怕,后来就不怕了,因为我的裤子不再露着屁股了。

那天下雪我去找刘凯的时候,发现刘凯穿了新裤子,是棉的,没有露着屁股。

我和刘凯在寒假里玩的很开心,因为我一直在喂羊吃干草,不是一直是写作业。刘凯很怕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刘凯没有我家的羊高。我家的那只大羊真是太高了,不过还是没有我高。刘凯总是小心翼翼地接近羊,然后扯一束储藏的干燥的草,然后那只羊就会过来吃,久而久之,刘凯就不怕羊了,因为有一天我发现,刘凯比我家的羊高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寒冷,我们村东头的一个不知名字的老爷爷死了。我们全村人都很伤心,有很多人伤心多半是因为,每个人家里还没有忙完,还要去帮助忙丧事。而我是真的伤心,因为我伤心地哭了。老爷爷的死去使我想起来了书上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很同情他。由于老爷爷没有什么亲人,便在第二天下葬了。

村长带着全村人,我们村子很小,人也不多,去为老爷爷送终。我见到很多人像我一样哭了。

老爷爷下葬后的那天夜里,雪一直下。

为了避免我一直伤心,我一伤心就会流泪,我开始期待刘凯的到来。第二天早上,雪已经淹没了我们村那条最好的石子路。天灰蒙蒙的,雪一直下,越积越厚,我站在雪中,我知道刘凯一定会来,过了一会白色的雪落在我的眉毛上,头发上,衣服上,很快从远处看我已经变成了雪人。我瑟瑟发抖,但依然一动不动,我知道刘凯就要来了。

我在脑海中想象:刘凯千里顶着鹅毛气喘吁吁举轻若重地来了,看到了村口有一个雪人,堆得真像啊,刘凯感叹道。然后我告诉他:我不是雪人,我是雪神。然后刘凯赶快跪下,求我保佑雪不要停,这样就他可以打雪仗了。

我正偷笑着,爷爷揪着我的耳朵回家了,照镜子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耳朵是揪红的还是冻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