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

啊?

我紧张地眨眨眼睛,难道我搞错了?

「哦呵呵呵,老公,我刚跟你开玩笑呢!」

沈轻舟唇角弯了弯,眼睛里却没带着笑,定定地盯着我几秒后,「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他好像生气了。

医院让我定时去做检查。

医生说,我的失忆是创伤导致,还是有一定几率能够恢复。

但是具体需要多久,则要交给时间。

这段时间,我仍是需要好好休养身体。

李言在一旁记得很认真,他随身带着小本子,医生一边说,他便飞快地往本子上做记录。

非常专业。

出了医院大门,李言就打算送我回家。

我忍不住侧头看他,脸色微红,「李秘书,你总是帮我,我请你吃顿饭好吗?」

他比沈轻舟略微年轻,却又不似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有成年人的沉稳,让人感觉很放心。

汽车差点和边上的电动车相撞,李言赶紧稳住,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姜**,这不合适。」

「这饭不白吃,我还有其他事想问你。」

7

我们刚坐下没多久,旁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扭头望去,是沈轻舟和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女性。

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凌音,好久不见。」

她是谁?是那个“她”吗?

我蹙着眉思考的工夫,沈轻舟顺势坐到了我身边,「医生怎么说?」

「老公,医生说还要时间。」

沈轻舟虚虚握住我的手,微不可及的叹了一口气,「没事的。」

对面的江柔轻笑道,「轻舟,凌音,怎么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一声?」

我也扭头看沈轻舟。

他却只是对李言道,「把下午的会改到明天,我等会儿回家。」

江柔有点尴尬,脸上变了好几种颜色,语调带着似有似无的撒娇意味,「轻舟,你不是说了下午带我去公司转转吗?」

赶在他开口前,我趁势道,「老公,我也想去公司看看,说不定我能想起什么来。」

8

即便李秘书带我将他的公司逛了一整圈,我对这里仍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沈轻舟开完会便打算将我捎回去。

江柔在一旁提醒,「轻舟,前几天说的事,你可别忘了哦。」

她说话时微微侧脸望着沈轻舟,目光中藏着光。

即便我失忆了,都能看出来,江柔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车上,我轻叹了一口气,「老公,你今天见到初恋一定很开心吧?」

「不像我,忘掉一切,已经没有什么能开心的事了。」

沈轻舟轻笑,「你今天不是也和李秘书吃饭了吗?难道不开心?」

我沉痛地摇摇头,「不一样的,你是在缅怀过去,而我在摆脱过去。」

这其中的区别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汽车驶过一栋商业楼时,我突然叫停,「老公,我们下去看看吧,我好像想起了点儿什么!」

沈轻舟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驾轻就熟地带着我往23楼去。

被他牵着的手有些出汗,我盯着电梯门,轻声询问,「老公,能不能多说说我过去的事呀?」

于是,我从沈轻舟口中了解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我性格很软,很爱哭,稍微一点冷言冷语,我就会落泪。

我很勤快,每天都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我喜欢烹饪,擅长**各种沈轻舟爱吃的菜,只要他来,桌上摆的必定都是他爱吃的。

「老公,难道我以前是你家的保姆吗?」

9

我困惑地望着他,怎么听起来,我一点个性都没有?

沈轻舟冷笑两声,深吸一口气,「保姆可没你这么胆大妄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有点羞愧,耳朵发红,决定转移话题,「老公,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就是在这里。」

玻璃门外面站满了家长。

这是一家舞蹈培训机构。

沈轻舟护着我给我找了个角落,我双手趴着玻璃,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我想要细想,拼命想要抓住,那画面却一溜烟就跑了。

「三年前,你是这里的舞蹈老师,教小朋友跳芭蕾舞。」

「你说你想把跳舞的梦想教给小朋友,让她们找到自己的热爱之物。」

沈轻舟扶住我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就在耳侧。

「你不出名,但是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你说你再也不想跳舞了。」

玻璃房间内,舞蹈老师正在教授小朋友动作,耐心十足,眼底有光。

我眼眶有些发热,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老公,你说我能重新跳舞吗?」

体内有一股久违的悸动,我能感受到,我渴望重新穿上芭蕾舞鞋,在镜子面前起舞。

「当然。」

为了这句话,当晚,沈轻舟当着我的面亲手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之前,我以为这里面会放着很多有关江柔的东西。

现在却发现里面专门被打造成了一个舞蹈室。

三面墙都是大镜子。

我在房间的正中央抬腿、转圈、旋转、蹲起,三面镜子中的我都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脚尖抵地生疼,但久违的快乐突然席卷而来。

从最开始的生涩,到熟练,我仿佛在今晚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开关。

沈轻舟抱着胸站在一旁,灯光打在他脸上,神色罕见地温柔缱绻。

当我停下时,掌声响起。

沈轻舟给我递了一瓶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跳得很好,和之前一样好。」

我站定在他面前,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老公,你以前也很爱我吧?」

那本日记本一共有三百六十五页,被我的笔迹填满了一大部分。

前半本,字里行间都是沈轻舟的名字。

从某一天开始,沈轻舟的名字越来越少出现,转而变成了代指的那个“他”。

【妈妈今天晕倒了,我带她去了医院,原来只是低血糖。】

【妈妈住院了,我给他电话,没打通】

【他来了,来迟了。】

【我没妈妈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在了】

【他怎么还不来?】

爱与不爱泾渭分明。

所有的爱意都消弭在时间中。

10

亮如白昼的光线下,沈轻舟动了一下。

他把我拥在怀里,声音夹杂着难掩的痛苦,「凌音,不是以前,是一直。」

我的胳膊被他用力箍得有些发痛,他却毫无所觉,炙热的呼吸洒在我耳边,「你忘了,你忘了我爱你,你忘了我一直都爱你。」

他说完,便按住我的后脑,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

五分钟后,沈轻舟才松开我,一双好看的眸子已经带上了一层水光,「凌音……」

我拿手背擦擦嘴,幽幽道,「老公,你吻技这么好,应该吻过很多人吧?」

沈轻舟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唇上。

手心突然痒痒的,有温热的潮湿感爬上手心,随后整个手掌都濡湿一片。

沈轻舟按住我的手,垂着的眸子似蝴蝶翅膀般轻颤了两下,「没有吻过别人,一直都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猛颤了两下。

一些碎片般的记忆就这么突然涌上心头。

画面中,我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精神萎靡,目光空洞。

之后,我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看到自己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说了几句话。

最后,沈轻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也行,她回来了,就到此为止吧。」

我不自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老公,我不想找回记忆了。」

11

如果说之前我经历了很多痛苦,那么现在刚好可以借由这个机会忘掉那些痛苦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沈轻舟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地上凉,不想记起来也行。」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个也行是什么意思。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手头的事情交接给其他董事,并将几年的休假全部销了。

当沈轻舟一身轻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懵了两秒,「老公,你变年轻了。」

他像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头,「走,我带你去创造开心的回忆。」

我抓住他黑色冲锋衣的下摆,咬着唇小心翼翼问,「老公,那江柔呢?」

毕竟再怎么说,江柔是他的白月光,我一个待离婚的“妻子”,要是影响到他们的感情多不合适。

沈轻舟面色不虞,「提她做什么?我和她没关系。」

唉,看样子,他和江柔感情出现了裂痕。

男人呐,就是三心二意。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带我出去玩,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沈轻舟陪着我一起去看了大草原,体验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景,之后我们一起去了海边,在沙滩上靠坐在一起,欣赏太阳从深色海面上升起。

我们手牵手爬到最高的山峰,遍览众山小;我们徜徉在薰衣草花海里,如痴如醉;我们走过梯田,我们体验喀斯特地貌,我们看遍奇山异石,我们享受极限运动的惊心动魄,我们吃遍了各种特色小吃美食,我们在晨光**进晚餐,在日暮下沉时互道晚安。

每一分钟,我都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最后,沈轻舟带我来到了一处小山村。

山路崎岖,前面有一条长长的山坡,金黄的稻子在风中摇摆。

我走得脚痛,越走越慢,最后终于蹲下来,「老公,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走不动了。」

我不懂,这个地方有什么好来的?

既不是风景区,也不是什么历史遗迹。

只是一个破落又贫穷的小山村罢了。

沈轻舟半蹲在我身前,「上来,我背你。」

他的背很宽阔,我搂住他的脖子,被他背着缓缓前行。

顶头的太阳照在我身上,暖洋洋地好舒服。

我眨眨眼睛,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老公,虽然你不爱我了,但是我觉得你还挺好的呢。」

沈轻舟有些不悦,「胡说什么?」

「我生病,你都没来看我。还有我回家问你,你说我们之间没感情。」

「我还翻到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你说到此为止。」

我一口气把这些委屈全部都吐了出来,越说越伤心,「老公,我知道,或许我们曾经相爱过,但你最爱的还是江柔。你是想最后补偿我一次,然后以后好好地跟江柔在一起,对吗?」

「你放心,我不会当你们的绊脚石,你要离婚我们回家就离婚。」

刚好前面有一块大石头,沈轻舟把我放在大石头上,长身立在我面前,不由分说便按住我的脑袋吻了上来。

周围都是空无一人的田地,他微仰着下巴掠夺我的呼吸,掠夺我的神经,掠夺我的心。

秋日的微风吹过,路旁的桂花树簌簌作响,带来一阵沁人的桂花香。

沈轻舟拥紧我,喃喃道,「离什么婚,不许离。」

我想,我可能有点爱上沈轻舟了。

12

最后,沈轻舟把我带到了一个已经破落的土屋前。

两旁的房子也都已空置许久。

我有点害怕,不自觉捏紧他的手。

「凌音,这是你曾经的家,你还能记起来吗?」

我摇摇头,我忘了。

破碎的红砖随意摆放在门前,枯黄的藤蔓东倒西歪着,门口的杂草丛生。

我不记得这里。

沈轻舟把我抱紧,「你带我来过的,你当时很高兴,向我介绍这是你的故乡。那天中午,你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看我。」

「伯母是很好的人,一大早就去县里买了猪蹄、牛肉,还有烤鸭,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你家的亲戚都来了。」

「他们让我好好对你。」

「你伯伯灌了我差不多一斤白酒,我当时就拍着桌子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辜负你。」

「这些,你都忘了吗?」

不知不觉,脸上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流下,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但是他话中的场景明明是开心的,我却感觉异常悲伤。

自己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13

回去之后,沈轻舟把我安排进了他的办公室,当他的秘书。

我知道,他想让我想起我们相爱过的,快乐的过去。

而我,在短暂的悲伤过后,却很安于现状。

所以李言进来毕恭毕敬地汇报工作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心里在默默计算,等会儿该怎么约他吃饭。

忘掉一段恋情只需要一段新的恋情。

失忆之前,沈轻舟可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但我现在不想捡起他。

「李秘书,下班了能一起去公司楼下新开的火锅店吃饭吗?」

李言,就是我的新开始。

我焦灼地等待李言的回信。

沈轻舟的手机轻震了一下,随后他从办公桌里抬头看了我一眼,「姜秘书,等会儿晚点走,今晚加班。」

天杀的!

又加班!

进了沈轻舟的办公室,我才知道他有多忙。

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加班。

江柔进来汇报工作,他甚至连头都几乎不抬,眼睛都没从电脑上挪开过。

我亲眼看到江柔抛媚眼抛得眼睛都要抽筋,可沈轻舟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江柔一走,他就喊我,「姜秘书,你过来一下。」

我刚走过他身边,沈轻舟轻轻把我一拉,我便被他带到了怀里。

他圈住我,不让我乱动,点点鼠标,「你看这里,要修改一下,这次就算了,下次自己改。」

他还挺认真,如果不是这个姿势的话。

没等改两行,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江柔突然又进来了,「轻舟,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点尴尬,「抱歉,我来得好像有些不是时候。」

我大度一笑,「没关系,有事吗?」

江柔摇摇头,却只是双目含情地望着沈轻舟,红唇微启,「沈总……」

沈轻舟这才抬眼看她,「有事吗?」

「我想跟你汇报一下城东那个项目的情况。」

她的眼神不时向我飞来,我便懂了。

我只好从沈轻舟怀里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办公室,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熏香,气味并不难闻。

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我静静地发呆,直到外面传来人声。

「天天老公老公的,也不嫌腻歪。」

「谁不知道沈总根本就没结婚,她怎么好意思喊得出口?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哎呀,说不准人家就是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想当豪门太太,先从喊老公开始。」

随后,便又是几句闲言碎语的讥讽话。

我不觉捏紧了手掌,他们议论的主人公是我和沈轻舟。

14

等江柔从沈轻舟的办公室出来,我第一时间冲进他的办公室。

手心被捏得刺痛。

我强忍困惑,盯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喊他的全名,「沈轻舟,他们说,你根本不是我老公,是真的吗?」

沈轻舟的签字笔顿了顿,「他们说得没错。」

「我们没结婚,不存在婚姻关系,所以也不可能离婚。」

轰的一声,我脑袋炸开了。

那我白白喊了他这么久的老公?

我低着头盯着脚尖,有点难过,「是不是我们其实已经分手了?」

「是。」

他推开文件,过来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便带着我回了那间大平层。

我呆呆地像个木偶一样任他牵着,思绪混乱。

原来我根本不是豪门弃妇,也不是待离婚的“妻子”,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前女友而已。

却恬不知耻地地天天喊他老公,还自顾自地说些奇怪的话。

那我和他到底算什么呢?

他很快就找到了东西,再次出发。

汽车被开得飞快,一路直奔目的地。

「这是哪里?」

「民政局,我们结婚。」

我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被他牵着完成了登记,拍照,领证的全过程。

等到回过神后,手里已经捏着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我怎么结婚了?」

沈轻舟抱抱我,「让我自作主张一次吧。」

我推推他,「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包养小鲜肉了?」

沈轻舟轻叹一口气,「不能了,只能注视我一个人了。」

我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你这个孙子,你算计我!」